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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毕侃】等一个晴天

Day1

宝二:

一发完,he,2.2W字

感谢联文,能在一堆王者里做第一个还蛮紧张的哈哈。

平行宇宙,愿你们喜欢。




正文:

三月初,天气依旧糟糕地一塌糊涂。

周五下了课,毕雯珺到华大对面的小吃街去找人小吃街新开一家奶茶店,最近开业促销,生意火爆。

这晚下了大雨,天色早暗,风吹着贴在电线杆上的广告纸打了个转,都是嗖嗖的凉意。

毕雯珺戴着帽揣着怀,一路穿过烤冷面和铁板鱿鱼的摊子,新开的奶茶店卷帘门紧闭,就剩一面招牌,“奇妙的时光”五个字在风雨里飘摇。

再一转眼,就看见了李希侃。

李希侃染着黄毛,戴着口罩,眼镜滑到鼻尖,低着头看手机,手指上还挂着杯草莓奶昔。

毕雯珺默不作声地看了一会儿,抬脚几步走过去。

李希侃应声抬起头来。

他们对上视线,沉寂两秒。

毕雯珺说:“不好意思啊,让你久等了。”

李希侃缓慢地眨了眨眼,连忙递过奶茶来:“没事没事,你来了就好,这是你的草莓奶昔。”

毕雯珺没接,插着兜看他:“不用了,我今天来就是单纯想谢谢你。”

李希侃有点懵。

毕雯珺耐着性子说:“谢谢你的心意,不过咱两没可能。”

李希侃说:“啊?”

毕雯珺有点不耐烦了:“实在不行,我把我微信给你,你也别再缠着我室友了。”

他掏出手机来,又打量了一眼李希侃,皱了皱眉:“不过,”他说:“我不喜欢男人。”

他话音刚落。

迎头一杯奶茶,泼了过来。




黄新淳趴在电脑前面激烈吃鸡。外面风声大作,雨点打鼓一样擂在窗户上。宿舍门突然被踢开,“哐当”一声砸在墙上。

他吓了一跳,转过头去。

毕雯珺浑身湿透了,狼狈地站在门口,脸色差得要命。

黄新淳看他一眼,没敢说话。

对门听见动静,探出头来看,毕雯珺脸色不好,回头一瞪,把人吓回去了。

他摔上门往椅子上一坐,一言不发。

黄新淳打量好半天,试探开口:“咋搞成这样了?”

毕雯珺瞪他一眼:“你还问我?”

黄新淳一愣,明白了:“是那谁干的?”

毕雯珺没搭话。

黄新淳乐了:“你不是去拒绝人家的吗?怎么搞得跟自己表白失败了一样?”

他不问还好,一开口毕雯珺气就不打一处来。

他一声冷笑:“拒绝人家,我哪敢啊?”

黄新淳不知所谓:“啊?那你让人家拒绝了?”他摇头晃脑:“不可能啊,谁会拒绝咱们校草啊?还是你把话说得太狠,人家脱粉转黑了?”

他觉得奇怪:“那也不对啊,他找我的时候说得情真意切的,说就想见你一面把话说明白了。恋爱谈不成还是同学。”

黄新淳念念叨叨地回忆,挠了挠头:“不能这么说一套做一套吧?”

他这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。




毕雯珺已经拿起毛巾钻进浴室去了。

黄新淳想了想,起身跟过去。

浴室水声哗哗的。

黄新淳敲了敲门:“雯珺啊,”他摸了摸鼻子:“这事对不住你啊,我就是可怜人家一番心意,再看人家条件也不差,你这四年了也没喜欢过谁,也没谈过女朋友,我就觉得你两挺合适的,想着就算不成情义也在。”

他语气抱歉:“没想到给弄砸了,对不起啊,雯珺。”

他话音刚落。

里面水声停了。

毕雯珺的声音和缭绕的雾气一起飘出来。

“我有喜欢的人了。”

他一字一句地强调:“是个女孩。”




毕雯珺没说假话。

他这人十分死心眼,不是他说的就绝对不是真的,但凡能说出口的话就认了死理。

喜欢也是一样。

华大高岭之花毕雯珺,不为人知地,早早地喜欢了一个女孩。

他那时年纪还很小,被妈妈送到明天少儿艺术中心去学架子鼓。

艺术中心有好多兴趣班,吉他钢琴萨克斯。

穿着芭蕾舞服的小姑娘脚尖绷得笔直,扬起脖子好像天鹅绕颈。弹古筝的丫头十指纤纤,随意拨动就有高山流水倾泻而出。

毕雯珺那时是不懂情爱的。但他很懂美,兴趣班的老师夸他审美出众。

跳芭蕾的姐姐很美,弹古筝的姐姐也很美。可谁叫他一回头,看见了一个白玉似的娃娃。

那女孩穿了件大红棉衣,戴着个小辫子毛线帽,露出双月牙眼睛。眨巴眨巴,全是春风一样的温柔可爱。

毕妈妈和老师交谈说话,他扒着玻璃窗子往里看,糯米似的小姑娘正在拉小提琴。

琴声飞泻出来,一拍一拍砸在他心上。

毕雯珺被砸得头晕目眩。

一颗心砰砰直跳。

毕妈妈跟老师交代好了,转过身来喊他。

喊不应,又伸手去拉。

毕雯珺恋恋不舍,眼睛都挪不开。

动静大了,满屋子的人都回过头来看他。

十来个孩子眼瞳清亮,齐刷刷地好奇张望。

可他只瞧见了他的小姑娘。瞧见她眼底一些好奇和星星点点的温柔笑意。她那么好看,像毕雯珺电视上看过的新嫁娘。这个死心眼的孩子于是决定了。

他想,她可真好看,我要娶她。




周一早上,毕雯珺起了个大早。他动静有点大,把黄新淳给吵醒了。

黄新淳迷迷糊糊地:“你去哪儿?”

毕雯珺正在穿外套:“去找大导。”

黄新淳精神了:“你奖学金要下来了?”

毕雯珺说:“不知道。”

黄新淳咂咂嘴:“这还有啥不知道的。”

毕雯珺手上动作一顿,没吭声。

黄新淳打了个哈欠:“走吧走吧,回来帮我拿外卖,待会发你消息。”

毕雯珺“嗯”了一声,出了门往学院楼去了。

等他再从学院楼出来,已经是中午十一点。

隔壁班的熟人迎面走来。

他两打了个照面,都有点懵。

毕雯珺喊:“老张啊。”

张同学脸色不好:“啊。”

他往后瞄了一眼:“大导找你啊?”

毕雯珺“嗯”了一声:“你来学院有事啊?”

张同学没吭声。

半天才笑了笑:“没事了。”




毕雯珺和张同学一起往回走。快到宿舍楼底下,黄新淳发来条消息,说外卖到了。

他一抬头,就看见了李希侃。

李希侃穿了件宽大的羽绒服,在寒风里站着。

他还没反应过来,就被张同学拉到一边去。

张同学说:“咱俩离他远点。”

毕雯珺问:“为什么?”

张同学神神秘秘地:“他跟咱们不一样。”他表情复杂,目光里有点不屑:“这人,是个gay。”

毕雯珺一愣:“你怎么知道?”

张同学有点尴尬:“我们一个高中的,”他目露嫌弃:“高三那会儿,他跟他们班一男生表白被拒绝了。”

毕雯珺怔住了。

就听张同学接着说:“这事闹得特别大,人家父母直接找上学校来了。你想想,正高三啊,得对人家影响多大。”

他耸了耸肩:“最后折腾的,教导主任和校长都没了办法。”他说:“只能退学处理了。”

毕雯珺没有说话。

天阴沉沉的,眼前人孤零零地站在楼下,好像一棵竹子,在风里摇摆不定 ,下一秒就会折断。

突然,他抬起头来,露出一双眼睛。

眼睛明亮,好像月牙,莹莹一点光。

毕雯珺看了一会儿,后知后觉问:“他是谁?”

张同学转头看他一眼:“昂?”

毕雯珺说:“他叫什么名字?”

张同学说:“李希侃。”

“他叫李希侃。”




毕雯珺和张同学绕到后门回了宿舍。

门一开,黄新淳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弹了起来。他光着膀子,刚出被窝冷不丁又缩了回去。

黄新淳瑟瑟发抖:“你咋才回来啊?”

毕雯珺把外卖扔到桌上:“那人在楼下呢。”

黄新淳“啊”一声。

从床沿边上探出个脑袋:“周五那人啊?”

他有点心虚:“你不都跟他说清楚了吗?他干啥呀?还带蹲点呢?”

他嘀嘀咕咕:“这可咋整啊?”他越想越觉得愧疚,裹着被子坐起来了:“雯珺啊,”

黄新淳哭丧个脸:“这事真对不住你,早知今日,我死活不能答应给他传话。”

毕雯珺摆摆手:“这事跟你没关系。”他掏出耳机戴上,转头一看,窗外青天白日,乾坤朗朗。

于是安心点下音乐播放键。

他说:“感情这事,原本也不讲道理。”

宿舍暖气充沛。

没过一会儿,毕雯珺就犯了困。眼皮止不住往一起招呼。

终于一下两下,没忍住,沉沉睡了过去。

等他醒来时,屋外变了天。

一时之间,狂风大作,雨雪交加。

黄新淳上蹿下跳地在阳台收衣服。

他骂骂咧咧地:“这什么鬼天气,说下雪就下雪…雯珺你醒了?来搭把手。”

毕雯珺昏昏沉沉站起身来。

阳台上一件长袖被风吹得摇摇欲坠,脱离了衣架,朝楼下卷去。

黄新淳把着栏杆喊了声:“靠!”

毕雯珺清醒了。

他呆呆地看了一会儿纸片似的飘雪。

突然转过身,健步如飞地朝楼下奔去。

他也不晓得自己睡了多久,气喘吁吁地赶到楼下。

一楼已经积了层雪,踩下去烙下浅浅几个脚印。

楼下空无一人,只黄新淳掉落的衣服挂在花坛边上。

毕雯珺松了口气。

几步过去捡起衣服来。

动作到一半,他就顿住了。

就见衣裳覆盖的花坛边上,端端正正地,放了一杯草莓奶昔。

粉色的,还冒有一点热气。

这点热气从手指往心脏熨帖。

毕雯珺觉得有点不是滋味。

他踏过雪,迈过台阶,一步步回到宿舍。

黄新淳感激涕零:“还是兄弟靠谱。啥都不说了雯珺,改天哥们请你吃饭。你想整点啥?”

毕雯珺发着懵:“黄新淳。”

黄新淳“嗯嗯”点头。

毕雯珺说:“楼下没有人。”

黄新淳莫名其妙:“那不然呢?”

他说:“又不是演电视剧,谁还能在风雨里等你啊?”




过了几天,毕雯珺去上早课。

课桌上搁着杯草莓奶昔,上面贴了个桃心便利贴,字迹娟秀。

写“毕雯珺收”。

同班的女同学见了瞎起哄:“可以啊老毕,大四老狗临走了走了还要祸害人家小姑娘。”

毕雯珺没吭声。

中午他去食堂吃饭。

他一进门,服务台的值班同学“蹭”得一下站起来,往他手里塞了杯草莓奶昔。

值班同学笑容暧昧:“学长,这是有人要我转交给你的。”

毕雯珺觉得有点烦躁。

晚上他在宿舍改论文。

门一开,黄新淳进来了。

手上提着杯…草莓奶昔。

毕雯珺青筋暴起。

他“啪”一声合上电脑。

虎视眈眈地盯着黄新淳。

黄新淳让他看得心里发毛:“咋了?”

毕雯珺说:“奶茶谁给的?”

黄新淳摸不着头脑:“我自己买的啊,在食堂买的。”他递过杯子来:“你来一口?”

毕雯珺一愣,泄了气。说了句“不用了”,仰头瘫在椅子里。

头顶灯管明晃晃的,他抬起手来遮住了眼睛。

室内亮如白昼,像没有云朵遮盖的太阳,灼灼一片光没有温度。晃得人无所遁形。

毕雯珺合着眼,仿佛在白日里经过一场虚幻梦境。半天才开口:“黄新淳,”

他喉咙滚了滚:“你说做个gay,有什么好啊?”

黄新淳正在换衣服,闻言一怔,掀衣摆的动作停滞住了。他挠了挠头:“那能有什么好啊?”

他说:“书照样得念,钱照样得赚,没啥不一样吧。”

毕雯珺沉默好一会儿。他说:“黄新淳啊,”

他说:“你帮我再跟那人带句话,你就跟他说。”

他睁开眼来,终于瞧见明亮现实:“别在我这,浪费时间了。”




大四这个阶段基本没课了,快到四月,等春招最后一波结束,好多人就要各奔东西。

黄新淳对着镜子打领带,唉声叹气:“真羡慕你们这些保研的人。”

毕雯珺翻着书,默不作声。

黄新淳说:“大导上次找你,没说奖学金什么时候下来?”

毕雯珺说:“这事还没定。”

黄新淳乐了:“得了吧,论绩点,论荣誉,八九不离十了。”

毕雯珺没接话。

微信消息叮咚一声响。

他拿起手机来一看,就见大导发来几条消息。

大导说:“小毕啊,学校最近开办了个家教中心。”

“院里讨论决定把你名字也挂上去,上次说那个创梦想金奖活动,你记得拿这个申报啊。”

“对你奖学金申请有用的。”

他铺垫完慢悠悠绕到正题上来:“但是流程还是要走一走的,不然这么挂名也不好跟别人交代你说是不是?”

他说:“正好你没课了,先接着家教中心里的活干吧。”

他说:“也算提前历练了嘛。”

毕雯珺默默盯着手机看了一会儿。

说“好的。”




华大教育中心和华大附属小学直接挂钩。

毕雯珺的学生是个五年级男孩,叫王乐乐。

负责中介的老师跟他通过气,说这个孩子尤其难教。其实难教的孩子不可怕,可怕的是根本不学。

毕雯珺跟王乐乐讲语文。

他讲李白,王乐乐举着手机打字。

他讲鲁迅,王乐乐举着手机打字。

他上下五千年快说完了,王乐乐眼皮都没抬一下。

毕雯珺觉得现在的小孩都不得了。三个小时,他口干舌燥如同对牛弹琴。

王乐乐突然不动了。怔怔地盯着屏幕看。

毕雯珺凑过去瞄一眼,就见屏幕上是个女生的QQ头像,他明白了,“噗嗤”一声笑出来。

王乐乐涨红了脸:“你笑什么?”

毕雯珺翘着腿:“这你小女朋友啊?”

王乐乐泄了气:“还不是”

毕雯珺挑眉:“还不是?”

王乐乐说:“我还没告白呢。”他想了想,问自己的家教老师:“你呢?你有女朋友吗?”

毕雯珺摇摇头,说:“但我也有个喜欢的人。”

王乐乐撇了撇嘴:“你真没用。”

毕雯珺气笑了,伸手去扯小胖子王乐乐的脸:“嘿,你这小孩,信不信我把你早恋的事告你妈。”

王乐乐吃痛,仍然铁骨铮铮,瞪圆了眼睛:“我妈早知道了,我才不怕你。”

毕雯珺一愣,手上松了劲:“那你妈也不管你啊?”

小孩揉了揉脸:“我妈说这在外国再正常不过了。”

王妈妈早年留学美帝,如今和婆家分住独身带着孩子,事业和家庭处理地恰如其分,思想开明。

毕雯珺觉得,委实太开明了一点。他觉得好奇:“那你喜欢人家女孩什么啊?”

王乐乐嘿嘿一笑:“她是我们班最好看的同学。”

毕雯珺一点头:“幼稚。”

王乐乐瞪他:“那你喜欢人家什么啊?”

毕雯珺想了想,说:“他小提琴拉得好听,眼睛也好看。”

王乐乐也点头:“肤浅。”

他两你一言我一语斗嘴几个来回,到最后斗出几分臭味相投来。

王乐乐撑着脑袋:“我的音乐老师也会拉小提琴。”他说:“可好听了。”

毕雯珺哭笑不得:“那不一样,”

他说:“我又不喜欢你老师。”

他话音刚落。

王妈妈推门进来,笑眯眯地:“毕老师,今天辛苦你了。”

毕雯珺一看,也到点了。他跟王妈妈寒暄了几句,起身告辞。

他刚出了单元门,就和迎面过来的李希侃打了个照面。

李希侃手上还提了杯草莓奶昔。

毕雯珺一看见奶昔。

气不打一处来。

他皱着眉:“黄新淳还没跟你说清楚吗?”

李希侃不明所以,好半天才说:“是你啊。”

毕雯珺更生气了:“你还装?”他说:“李希侃,你的行为已经严重打扰到我的生活了你知道吗?”

李希侃张了张嘴。

毕雯珺说:“是,我知道感情这事没法控制,但你也不能完全不控制它吧?我可能上次话是说重了点,但我真不喜欢男人。”

李希侃说:“我…”

毕雯珺打断他:“我知道你们gay不容易,所以你也别在我这浪费时间了。咱们得过且过这么着吧,你说行吗?”

他忍无可忍:“而且我讨厌草莓奶!”

说完他后退两步,生怕再被迎头一杯奶茶洗脸。

倒是李希侃,没控制住,笑出声来。

毕雯珺莫名其妙地看着他。

好半天,李希侃才说:“你是不是觉得,因为我是gay,所以见个男人就会喜欢?”

他缓慢地收敛了笑意。

毕雯珺愣了,他怔怔地:“那你来这…”

他话没说完,身后防盗门开了。

王乐乐跑了出来,他往李希侃身上一扑,乖乖巧巧喊了声:“李老师!”

李希侃应了一声,抬起眼来看毕雯珺。

一米八七的大高个懵成个石头,在阳光照耀下缓慢地缓过劲来。

李希侃把奶昔往王乐乐手里一塞,哄他先回去了。

他跟毕雯珺面面相觑。

手机铃声响起来。

李希侃一扬下巴:“你手机响了。”

毕雯珺“啊”一声,掏出来看,是黄新淳来电。

他按下接听。

黄新淳的声音冒出来:“雯珺,我问过人家姑娘了,人家说上次没见着你啊?你不会搞错人了吧。”

毕雯珺一愣:“姑娘?”

黄新淳说:“对啊,上次在奶茶店等你那姑娘啊。”他说:“那姑娘说上次雨大,她把奶茶交给老板就回去了。”

他问:“那你上次见的谁啊?”

毕雯珺心虚地抬起眼来,李希侃没什么表情,一语不发地盯着他。

毕雯珺压低了声音:“你怎么不跟我说那是个女孩啊?”

黄新淳顿了一会儿,好半天才说:“这还用说吗?”

毕雯珺闻言一怔。

他挂了电话,半抱歉半尴尬地和李希侃对视了一会儿。

他斟酌半天:“你是?”

李希侃说:“奶茶店的老板。”

毕雯珺问:“那之前的草莓奶…”

李希侃说:“送外卖。”

毕雯珺觉得二十二年来的高冷人设今天崩到姥姥家了。

他问:“所以你根本不…”

李希侃点头:“恩,我不喜欢你。”

KO!

李希侃看他尴尬,反而大大方方地笑起来:“说起来,我上次也有不对的地方,我不该泼你一身奶茶的。”他说:“这也算不打不相识了吧。”

他伸出手来:“以后还麻烦你多照顾我生意啦。”

他笑起来,眯着月牙似的眼睛:“请多指教,毕雯珺。”




毕雯珺小时候喜欢过一个女孩。

是个白玉似的小姑娘。

小姑娘会拉小提琴,笑起来眉眼弯弯,像只狐狸崽子。

他一见倾心,从此人海寻觅许多年,找不到那双熟悉的眼。

几天前他见到李希侃。

落荒而逃似得逃回了学校。

他觉得丢脸得要命。

宿舍楼一共七层。

他一口气上到顶楼,气喘吁吁地往楼梯口一坐。

这时天暗了,夕阳悬在天际,半边苍穹都叫染红。

他掏出烟来叼着。

天光又红又烫,照的他心口咚咚响。

他吐出口烟来,烟雾把面前景象都模糊了。

如梦似幻里他看见一双熟悉的眼。

他觉得真是跑累了,否则怎么会时隔多年,又有了情动一般的心跳。




到了五月,天热起来,太阳明晃晃地照。

劳动节放了假,学生改旅游旅游,该回家回家,七七八八走得差不多了。

中午,黄新淳约上几个朋友到对面步行街吃火锅。

路过奇妙的时光,卷帘门紧闭。

毕雯珺脚步一顿,没说什么。

他们满嘴是油地从火锅店出来,已经是下午两三点。

太阳正毒,黄新淳拉起自己衣服闻了闻,面露嫌弃:“一股火锅味。”

给毕雯珺送奶茶那姑娘也在,殷勤地说:“没关系啊,我可以帮你洗。大家的我都可以帮忙洗。”

人群嘻嘻哈哈闹成一团:“小慧你是只想洗老毕那件吧?”

小慧害羞起来,眼神却飘向毕雯珺。

毕雯珺说:“别闹。”

黄新淳跟着制止:“都得了,谁不知道咱校草万年铁树不开花,你们想委屈小慧,我还不答应呢。”

他们一边闹,一边往中心广场逛。

中心广场中央围了一堆人,举着手机不晓得在拍什么。

有人好奇:“前面干什么呢?”

小慧笑起来:“不会是露天马戏杂耍吧。”

众人都笑了,毕雯珺也跟着弯起嘴角。

到了跟前,他却笑不出来了。

就看见三三两两的包围圈里。

站了几个蒙着眼的年轻人。

身上的白T画着彩虹。

就看见李希侃抬着胳膊,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,像一棵笔直纤细的竹。

小慧问:“他们这是在做什么?”

黄新淳说:“社会观察实验你听说过没有?”

他念出彩虹标志下面的那段英文:“I’m a gay, Would you give me a hug?”

小慧“啊”了一声,有点犹豫。

有个男生笑了:“怎么啦小慧?”

他打趣:“你还想过去抱gay不成吗?他们可不会喜欢你哦。”

小慧的脚步顿住了。

大家的目光齐刷刷往男生那边看过去。

只有毕雯珺,目不转睛地看着李希侃。

那男生还在无所谓地笑:“你们瞅啥,我开个玩笑嘛,你们想抱就去抱好了。”

小慧忍无可忍,刚想发作。

听见身边响动。

她一转头。

毕雯珺朝着人群中心,头也不回地走了过去。

人群议论纷纷,举着手机窃窃私语,好像看奇异动物。

他在每个志愿者面前停下脚步来,弯下腰去挨个拥抱。

最终,停在了李希侃面前。

李希侃不知道站了多久了,抬起来的胳膊还在微微颤抖,三两人群走过,不免对他指指点点。

他蒙着眼,看不见长相,却将那些恶毒的话听了个全。

可他到底还是站在这里了。

面对质疑和非议,像一棵树一样扎根在这里。

毕雯珺站在他面前。

他个子是很高的,比起一米八的李希侃还冒一点头。

像一堵墙,把李希侃和周围人隔绝开来。

他站了一会儿。

久到李希侃似乎察觉到面前有一个人存在了。

他轻轻上前,小心翼翼地抱住了李希侃。

在这个不过六秒的拥抱里。

他们短暂忘记了世界,终于心跳相贴在一起。

六秒后,毕雯珺的耳边响起来李希侃的声音。

细微带着鼻音的。

“谢谢。”





奇妙的时光最近跟风搞活动,情侣接吻买单的话,就可以打七折,还送贴心小礼品。

不限男女。

因此生意异常火爆。

毕雯珺常常过来帮忙。

他什么都不做,就往吧台一站,好多小姑娘便蜂拥而至。

他抬眼去看李希侃,对方调茶配料,正忙得不可开交。

他看了一会儿,始终没有和李希侃确认上眼神。只能老老实实杵在那当花瓶了。

他有点丧气,脸黑得要命。

臭脸劝退一大波客人。

李希侃瞅着不对劲了,别过脸来喊他:“老毕啊。”

毕雯珺抬起头来。

李希侃说:“你笑一个呗。”

姑娘们都好奇,转过头去看他。

毕雯珺一愣。

无可奈何地牵动嘴角,眼睛瞪得好大,滋出一排整齐的牙齿。

好像一只脆脆鲨。

李希侃没忍住,前仰后合地大笑起来。




快到傍晚。

李希侃晚上还要去王乐乐家教小提琴。

他往门上挂了个停止营业的牌子准备打烊。

毕雯珺慢悠悠挪了过来。他敲了敲桌面:“老板,我打了一天工了,有没有打工费啊?”

李希侃说:“有啊。”他一弯腰,从下面掏出来个黑色马克杯塞到毕雯珺手里。

毕雯珺好一阵无语:“这不是你买奶茶就送的小礼品吗?”他有点嫌弃:“这玩意浇点热水还会变色,我不要。”

李希侃说:“这礼物多好啊,送你一杯子,祝你幸福一辈子啊。”

毕雯珺“呵呵”一笑:“谢谢你,我肯定会一直用它来喝冷水。”

李希侃佯装生气,背过身去。

毕雯珺急了,在后面喊他:“李希侃,我错了。”

李希侃没理他,转身去收拾吧台。

他走哪,毕雯珺就跟哪儿。

毕雯珺说:“李希侃,我错了。”

他大声喊:“请接受我真诚的道歉。”

李希侃吓了一跳。

对面米线店的大姐坐在门口笑了一声。

李希侃又气又好笑,扬起下巴来看他:“你道歉的诚意呢?”

毕雯珺闻言精神一振:“我请你吃火锅啊。”

他补充:“牛肉的!”




他们挑了家人少的火锅店坐下来吃饭。

他两点好菜,服务生去下单了。

李希侃开始拆消毒餐具。

毕雯珺撑着下巴,盯着他看了一会儿。

等李希侃碗筷摆好了,他才说:“你们gay的审美是不是跟普通人不大一样啊?”

李希侃抬起头来:“哈?”

毕雯珺十分严肃:“我寻思,我长得也不磕碜吧?”

李希侃说:“啊?”

毕雯珺皱着眉:“你看见刚刚那个服务生了吗?”他说:“她一直偷偷瞄我来着。还有今天下午那些姑娘,她们也一直在看我。”

他说着说着有点急了:“你怎么就一眼都不瞧我啊?”

他指了指自己:“我这样的在你们眼里是不是不好看?”

他大惊失色:“你不会觉得我特别丑吧?”

李希侃哭笑不得:“你到底想让我怎么样啊?之前哭着喊着叫我别喜欢你,这会儿又怪我对你没意思了?”

毕雯珺一愣,喃喃自语:“是啊,我想让你怎么着。”

服务生端上两碗油碟来。

一碗小米辣香油,一碗蒜泥芝麻酱。

油碟给了李希侃,酱碟递给毕雯珺。

鸳鸯锅的热气蒸腾而上,搁在他两中间把面容都模糊了。

李希侃的声音听起来不悲不喜:“要是因为这个,那你放心,你长得挺好看的。至少我觉得你挺好看的。”

“只是像我这样的人,生活已经过得很艰难了,要是遇见个帅哥就盯着不放,那就更不要过日子了。”

他抽了抽鼻子:“你知道我为什么在你们学校对面开店吗?”

他说:“我想上大学。”

毕雯珺一愣。

李希侃笑了笑:“其实我也不知道上大学能做什么,但你看,这跟男生一定要喜欢女生一样,听起来好像就是个理所应当的事情,我的同龄人都在上学。可我不一样了。”

他顿了一下,才说:“我以前也是这样的,和大多数人一样,早起晚睡,学习补习,上课开小差,周末打游戏,能想到的最烦恼的事情不过就是假期的作业又没按时写完。但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,一切都变了。”

他咬了咬嘴唇:“我好像变成一截脱了轨的火车,渐渐和正常人的生活背道而驰。”

他说:“我只是很想知道,正常人,和我同龄的那些人,他们现在都在做什么。”

他说完,锅开了。

咕咚咕咚地沸腾起来。

冒出许多泡,转瞬就破灭。

李希侃抬起筷子点了点毕雯珺的碗:“所以不是你好不好看的问题。”他说:“我跟你的人生是南辕北辙两个方向。好比你吃酱碟,我吃油碟,我们不是一类人。”

他问:“那我干嘛要自讨没趣啊?”

毕雯珺张嘴刚想说话。

就听李希侃又问:“你之前不是也说了吗?你不喜欢男人。”

毕雯珺闻言一怔,说不出话来了。

李希侃扔了几篇毛肚下锅。

他夹着毛肚一上一下地烫涮,好似在苦海里挣扎浮沉。

毕雯珺沉默一会儿,也开始涮菜。

过了一会儿,他突然问:“之前那么大的雨,你为什么要替别人等我啊?”

李希侃垂着眼睛:“没什么,看小姑娘可怜嘛。”

毕雯珺还想说点什么。

李希侃塞了一筷子毛肚过来:“赶紧的。”

他说:“老了就不好吃了。”




晚上毕雯珺睡不好,翻来覆去地在床上挪动。

黄新淳受不了,拧亮台灯坐了起来。

黄新淳问:“你干什么呢?精力旺盛出去跑圈啊,大晚上不睡觉瞎折腾什么?”

毕雯珺停止动作了,没吭声。

黄新淳又喊了一声。

就听见一声叹息。

毕雯珺的声音响起来:“黄新淳,你还记不记得上次我认错表白对象的事了?”

黄新淳一听就不困了,这糗事他能说上三天三夜都不腻。他乐了:“咋啦?你大半夜回忆往事尴尬起来了?”

毕雯珺说:“不是,我就想问问你。”他坐起身来:“你为啥觉得,没必要跟我说对方是男是女?”

黄新淳被问住了。

他挠着头:“不然呢?还能有男人喜欢你啊?”

毕雯珺突然来劲了:“怎么男人就不能喜欢我了?!”他皱着眉:“我哪点差了?”

他怒气冲冲地:“算了,跟你没什么好说的。”

他一拉被子蒙过头,翻个身呼呼大睡起来。

黄新淳懵了。

在黑夜里坐了半天。

良久他才反应过来,瞪大了眼:“不是?”

他不敢相信:“把我吵起来,你这就睡了?”




奖学金名单快下来了,毕雯珺在学校忙了好几天。

中午他和黄新淳在宿舍煮泡面。

新淳成功签下一家德企,九月份去上海上岗。

他们开了罐啤酒,又给泡面加了两根火腿肠。充满仪式感地庆祝起来。

黄新淳喝了口啤酒:“我这下真是要被迫接受社会的毒打了,你可替我好好在学校多玩两年。”

毕雯珺往锅里倒调料包:“我又不一定读研。”

他刚说完,迎头被黄新淳赏了一个爆栗。

黄新淳说:“保研你还不要啊?你就秀吧,酸死我算了。”他说:“别说我了,你爸妈要知道你放弃这么好的机会,三天之内就杀了你。”

毕雯珺揉着脑袋笑了一声:“是啊,多好的机会。”

他语气不对,黄新淳一怔,收敛了玩笑:“你怎么了?”

毕雯珺说:“你就不觉得特别没道理吗?”

他仰头灌了口酒:“我以前被家里送去学架子鼓。”他说:“其实我也不喜欢架子鼓,但我家里人听说孩子都要学点才艺,就送我过去了。”

“那个老师特别心狠手辣,敲错拍就要挨板子,一个星期过去,把我手打得跟猪蹄一样。我跑回家求我妈说我不想学了,但她说什么你知道吗?”

黄新淳沉默了。

毕雯珺说:“我妈说,她是为了我好。”

他点点头:“她当然是为我好,我知道的。我长这么大,他们从来都是把最好的东西塞到我手里。他们替我选了最好的路,华大很好,保研也很好,可是从来没有人问过,这些东西我想不想要。”

他说:“我读了十几年书,其实连选择的自由都没有。”

他话音一落,好像石沉大海,满堂沉默。

只锅子里的汤水在沸腾,扑腾地响。

黄新淳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好。

他攥着啤酒:“走一个?”

毕雯珺苦笑一下,端起杯子来碰。

面前的锅突然扑了,汤汁都溢出来。

黄新淳猛地跳起来:“拔电拔电!不是,倒汤倒汤!”

他乱七八糟一顿瞎指挥,毕雯珺跟着手忙脚乱一阵措手不及。

他顺手从桌上抄过个马克杯来接汤。

热汤灌进去,蒸汽飘出来。

杯身突然变了个色。

慢慢浮现出来一张小孩的脸。

那孩子长得可爱,小辫样的毛线帽,冲着毕雯珺弯起月牙般的眼。

和记忆里某个影像交错出现,一帧一帧对应上动作神情,重叠在一起。

毕雯珺心跳一顿,仿佛呼吸都停止了。

黄新淳喊了声:“你愣着干嘛!?”

毕雯珺如梦初醒,回过神来。

汤扑在了充电线上,噼里啪啦打出火星子来,浓烟往门外飘散,一股子焦臭味。

毕雯珺抱着马克杯跳起来:“我去!”

他大喊:“愣着干嘛,跑啊!”




毕雯珺握着个马克杯跟黄新淳从学院办公室出来。

老远看见小慧骑着电动车过来了。

小慧把车往他两面前一横。她面露急色:“听说你两让大导给逮了?”

她看着毕雯珺:“没事吧?”

黄新淳后怕地摸了摸心口,面如死灰:“我去吓死我了,我以为不死也得上红头文件,往档案里记上一笔了。”

听他这么说,小慧松了口气。

她问:“这么说,没事了?”

黄新淳一把搂过毕雯珺:“嘿,能有什么事。”

他对着小慧侃大山:“我这兄弟你又不是不知道,三好少年,五讲四美,学院还指望着靠他拿奖上人民日报呢,哪能这时候给我们宿舍整处分。”

小慧放心了,笑眯眯地去看毕雯珺。就见他手里拿了个杯子。

小慧问:“这啥啊?”

黄新淳乐了:“你毕哥火海里也要救出来的杯子,不知道的还以为定情信物呢。”

毕雯珺面色不好。他说:“我还有点事,先走了。”

说完抬腿就跑。

小慧有点懵。

黄新淳在身后嘻嘻哈哈地起哄:“你跑那么快干什么?急着娶媳妇啊?”




毕雯珺到华大对面的小吃街去找人。

下午小吃街人迹寥寥,“奇妙的时光”的招牌下没有李希侃。倒有个漂亮小男生。

小男生染着黄毛,坐在吧台后面玩手机。见毕雯珺走到面前来了,他站起身来:“喝什么?”

毕雯珺盯着他看了一会儿:“李希侃呢?”

小男生一听,警惕起来,上上下下地打量他:“你谁啊?你找李希侃干什么?你和他什么关系?”

灵魂三问压得毕雯珺哑口无言。

他只好拿出那杯子:“我是来问问…”

他还没说完,杯子叫小男生夺过去了:“嘿,我哥找了好久,搞半天在你那儿呢。”

毕雯珺捕捉信息敏锐:“你哥?”

小男生“啊”一声,后知后觉发现说露了嘴。破罐子破摔般地说:“对啊,我哥,李希侃。”

他冲毕雯珺打了个招呼:“我叫Justin。”

毕雯珺松了口气。

他问小孩:“那你哥呢?”

Justin说:“你谁啊?你找我哥干什么?我哥和你有关系吗?”

“……”

毕雯珺觉得脑瓜子疼,他捂着眼:“我是你哥的朋友。”

他无奈地说:“我叫毕雯珺。”

Justin将信将疑看了他一眼:“那你找我哥有事吗?”

毕雯珺一愣,突然不知道自己该说点什么好。他舔了舔嘴唇,指向马克杯:“我想问问他,这杯子上的人,是李希侃吗?”

Justin看他好像在看神经病:“那不然呢?”

他说:“难道还能是莱昂纳多啊?”

Justin说话声音很软,分量好轻。

毕雯珺的心跳却漏了一拍 。

他道了谢,不知所措,转身要走。

Justin却开口叫住了他。

小孩看了他一会儿,好半天才问:“你…”

“是不是喜欢我哥?”

毕雯珺一愣,不敢相信:“你说什么?”

好像是在问小孩,又好像是问自己。

Justin冷了脸色:“你要不是真喜欢我哥,就离他远一点。”

他语气犹豫,支支吾吾地:“我哥他…和别人不一样,你知道的吧?”

毕雯珺突然来气了:“有什么不一样?”

他咄咄逼人:“他一没犯法,二没叛/国,到底哪里和普通人不一样?”

他问:“就因为他以前喜欢过男生吗?”

Justin被他问懵了,僵在原地好一会儿,他才问:“谁告诉你,我哥喜欢过男生的?”

毕雯珺不明白了,小声揶揄:“他高三不是跟别人告白…”

Justin气得发抖:“是谁跟你说的混账话。”

他说:“我哥才是被告白的那个。”

毕雯珺愣住了,没理解他的意思。

Justin气愤异常:“我哥本来能考上很好的大学的,可那些人拿他开涮玩恶作剧。假装要跟他表白,让他放学在校门口等着,后来事情搞大,他已经没法正常待在学校里了。”

他说:“那天雨下得好大,积水都能把汽车轮胎淹没。”

他眼眶发红:“我哥一个人,在那场大雨里,等了整整两个小时。”




李希侃回来了。

老远看见Justin红着一双眼。

他几分错愕。

再一走进,就见毕雯珺一脸沉默地站在店里。

李希侃不知其所以然:“怎么了这是?”

Justin抬起胳膊拿袖子抹了把眼睛。

他一扬手,指着毕雯珺:“他欺负我!”

毕雯珺急了:“我…”他百口莫辩。

李希侃看了看他,又看了看Justin。

屈起手指,一个爆栗敲在Justin头上。

李希侃叉着腰:“你可真是个小机灵鬼,你不欺负人家就不错了。”他说:“还能让这木头疙瘩欺负了?”

一时之间,毕雯珺心情复杂得要命。

不知该悲该喜。




他两沿着步行街往学校走。

李希侃跟他解释:“那杯子是我妈定做的,让Justin给搞混了,这才错给你。”

他有点抱歉:“我之后再给你补一个啊。”

Justin在身后冲毕雯珺做了个鬼脸。惊悚得要命。李希侃没看着。

毕雯珺转过头来:“Justin不上学吗?”

李希侃说:“他最近在准备出国,去南韩做练习生。”

毕雯珺一愣,匪夷所思:“你父母也同意了?”

他觉得不靠谱地厉害。

李希侃乐了:“这有什么不同意的,我们还能替他做选择不成吗?”

他两一时无言。

六月快到了,天热起来,电线杆上溜着一排麻雀,探头探脑。

李希侃突然说:“Justin还是个小孩子,他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。”

毕雯珺没说话。

他们并肩往前走,踩着同一个步子。过了一会儿,他才轻声开口:“只有小孩子才会说实话。”

李希侃一怔。就看毕雯珺转头看他:“你记不记得,我问过你之前为什么要替那个女生在雨里等我。”

他说:“你再回答我一次。”

李希侃答的飞快:“不是说了吗,小姑娘可怜啊。”

毕雯珺停下脚步,盯着他看了一会。

四目相对,李希侃败下阵来。

“好吧,”他说:“因为感同身受啊。”

毕雯珺重复:“感同身受?”

李希侃笑了一下:“Justin应该告诉你了吧。”他说:“他一般比较夸张,其实没有他说得那么悲惨。”

他偏过头去:“我只是觉得,那么大的雨,一个人还要等,不是太蠢了吗?”

他理直气壮:“谁知道你会不会来啊?”

毕雯珺说:“我会的。”

李希侃一怔:“啊?”

毕雯珺说:“我说我会来。”

他斩钉截铁:“是我的话,一定会来的。”

他还想说些什么。

就听李希侃语速飞快:“学校到了,你该回去了。”

他说完,扭头就走。

刘海一挡,看不清眼中表情。

毕雯珺抬脚想追,步子迈出去又收回来。

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,觉得自己好似完全没有立场。

眼见李希侃背影慢慢远了。

他转过身,往学校里面走去。

那排麻雀飞走了,余下光秃秃的电线在风里荒凉。

他们背道而驰,往两个方向,越走越远。




到了周六,毕雯珺去给王乐乐上家教课,他兴致不高,唰唰丢下几本练习册。

王乐乐在题海里挣扎起伏,间或抬起头来看他,一眼怨毒。

毕雯珺被盯得不自在了,他咳嗽一声:“你瞅啥?”

王乐乐眼一瞪:“瞅你咋地?”

毕雯珺呛住了:“谁教你的东北话?”

王乐乐得意得不行:“李老师教我的。”

毕雯珺一怔,不说话了。

就听王乐乐絮絮叨叨,如数珍宝:“李老师可厉害了,他会拉小提琴还会唱歌,人还特别聪明。他差一点就保送华大了呢。”

毕雯珺猛一抬头:“你说什么?”

王乐乐更得意了:“吓死了吧?”

他说:“我说我们李老师差一点就保送华大啦!”




毕雯珺上完课出了单元。

王女士下班回来了。

身边还站了个五十多岁的女人。

她们说的是四川方言,毕雯珺听不大懂,就听语调噼里啪啦的,好像在吵架。

女人突然扬手打了王女士一耳光。

清脆响亮。

她停顿几秒,把手里东西往地上一扔,怒气冲冲地走了。

王女士站了一会儿,眼见女人的背影消失了。

像卸了力气一样慢慢坐到了花坛边上。

毕雯珺有点不知所措。进也不是,退也不是。

王女士从口袋里掏出烟来。又去上下摸索着去找火。

毕雯珺快步走过去,掏出打火机来。

王女士抬头看他一眼。

叼着烟凑上去说了声谢谢。

毕雯珺问:“要帮你报警吗?”

王女士夹着烟笑了:“报什么警啊?谁管你家务事啊。”

她说:“那是我婆婆。”

她深吸一口,吐出一团雾来:“我最近在打离婚官司,她想上门来看看乐乐。我不愿意。”

她问:“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别狠心啊?”

毕雯珺不好说话,沉默不语。

就听王女士自顾自往下说:“我二十三岁就听家里安排嫁人了,当时父母亲戚都说乐乐他爸好,家底殷实,人看着也斯文。”她讽刺地笑了一声:“斯文什么呀,斯文败类吧。”

她眼神没有焦点地盯着前方:“乐乐两岁上,他就出了轨,我婆婆帮着他打掩护,一直瞒到乐乐五岁,后来叫我发现了,他对着我就是一顿打。”

毕雯珺愣了:“那为什么那个时候不离婚?”

王女士笑了:“我娘家不让我离。”她说:“我娘家人说婚姻嘛,哪有不出问题的,忍一忍也就过去了。离了婚的女人是要被当成异类的。”

她把带着火星的烟蒂往地上一扔,碾灭了:“后来我实在忍不了了,我可以忍,但乐乐不行。”

她往六楼窗边看了一眼:“我的孩子不能再生活在这种环境里,他应该是自由的,做喜欢的事,爱喜欢的人,长成期望中的大人,过他想要的生活。”

毕雯珺看了她一会儿。

王女士笑容有点苦涩:“其实我以前是爱过乐乐的父亲的。”

她说:“可后来我发现他不是我想象中那样。”

毕雯珺闻言一怔,忍不住问:“他和以前不一样了,你就不喜欢他了是吗?”

王女士摇摇头:“因为我没有爱过他的本质。”

她说:“一个人不管怎么变,本质是不会变的。如果你真心爱他,不管他变成什么样子,你都会爱上他。”





过了几天。

毕雯珺约李希侃在华大门口碰头。

他拽着李希侃就往学校里面走。

李希侃一脸懵懂,又坳不过他的力气,一路被毕雯珺拉到教室里。一进教室,他一挣脱,瞪着眼看毕雯珺:“你干嘛啊?”

他刚说完就觉得不对劲。

一转头,就看见几十双眼睛齐刷刷盯着自己。

讲台上放PPT的秃顶教授回过神来,板下脸来:“毕雯珺,你干嘛呢?”他说:“打扰学弟学妹听课?”

毕雯珺笑了一声:“哪能呢,范老师。”他说:“我朋友,特别仰慕您,茶不思饭不想,求我带他来蹭一节课。”

他说得煞有其事,还拽着李希侃的手朝范教授挥了挥。好像笨拙的小情侣见家长。

学生哄堂大笑。

范教授看起来倒很受用,他笑眯眯地:“你喜欢我的课啊?”

李希侃看了一眼毕雯珺。又看了一眼几十个期待的眼神。

他心一横:“对,教授。”

他咬牙切齿:“我想考您的研究生。”

他们在王教授欣慰的目光里落了座。

李希侃抬起头来:“你干啥啊?”

毕雯珺说:“你往前看。”

李希侃狐疑地把目光挪过去。

前排有几个人正偷摸着打游戏,有个女生在刷微博,还有几个学生撑着脑袋听着课,不时地打哈欠。

没什么稀奇。

李希侃快疑惑成黑人问号表情包:“有啥可看的啊,我走了啊。”

毕雯珺一把按住他胳膊:“不是你想来的吗?”

李希侃瞪大了眼:“我什么时候想来了?”

毕雯珺说:“你不是想上大学吗?”

他一本正经:“不是想知道你这个年纪的其他人都在做什么吗?”

李希侃愣住了。

好半天才反应过来:“靠!”

他低声骂了一句。他问:“你怎么记这么清楚啊?”

范教授咳嗽了一声,推了推眼镜:“新来的同学不要交头接耳啊。”

李希侃“刷”地一下坐直了。

连耳朵尖都红了。

他时隔多年重回学校,紧张得不得了。

绷成一张弓,出了一手汗。

台上范教授说了点什么,根本都听不进去。突然毕雯珺按住他胳膊的手,缓慢地滑了下来。

落在他的手背上。一点一点攥紧了。

他震惊地转起头,就见毕雯珺对他比了个口型,说:“别怕。”

教室里安静得仿佛能听见呼吸声。

李希侃坐在这片寂静里,渐渐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。

风吹起蓝色窗帘。

翻书声沙沙作响。

阳光照在书桌上。

在目光到不了的地方,毕雯珺悄悄握住了李希侃的手。

他想一下。

就忍不住偷笑了出来。




毕雯珺领着李希侃去食堂吃了饭。

在华大未央湖边上溜了一圈。

学院楼前面开了一树一树花。

他们跟旅游一样逛了整整一天,爬上五楼听课,又去二运打了会儿篮球,把学校景点打卡了个遍。

最后降落在男生宿舍的顶楼上。

夕阳跟毕雯珺落荒而逃那天一样美。

他看着看着,笑出声来。

李希侃有点奇怪:“你笑什么呢?”

毕雯珺说:“没什么。”他问:“你觉得大学怎么样?”

李希侃好半天叹了口气:“老实说,好像比我想象里平凡很多。”他又笑了一下:“不过我还挺开心的。”

他有点不好意思,嘟囔了一句:“真奇怪。”

他们坐在顶楼边上,腿伸到护栏外边去,在风里晃荡。

毕雯珺突然说:“我小时候喜欢过一个女孩,甚至还天真低想娶他回家。”

李希侃转过头去看他。

毕雯珺神情温柔:“我一直以为,我喜欢的就是那个女孩。直到后来我见到他了,我才发现,他跟我想象中不太一样。”

他盯着远方:“我一开始都没发现他就是我小时候想娶回家的小新娘。”

李希侃听得入神了:“那…后来呢?”

毕雯珺说:“后来我又喜欢上他了,才发现他就是我一直在找的那个人。”

“我有段时间很迷茫,因为我一直觉得我喜欢的是小时候那个女孩,我就应该喜欢她那样的,但眼前这个人和她一点都不像。”

李希侃低下头去。就听见毕雯珺说:“可是有天我想通了,我喜欢的,原来只是那个人,不管他变成什么样了,我都会喜欢他。”

他说:“就像你想上大学一样,即使它不是你想象里那样,你还是会很开心。”

李希侃有点懵:“你跟我说这个干嘛啊?”

毕雯珺说:“因为我想让你喜欢自己。”

李希侃没大明白:“啊?”

毕雯珺说:“希侃,你不是异类。”他说:“那天我去给王乐乐补习,遇见了他妈妈,你知道他妈妈就要离婚了吗?”

他在李希侃震惊的眼神里接着说了下去:“那个时候,我突然就明白了。”

他认真地看着李希侃:“离婚的女人不是异类,喜欢同性不是异类,都只是没有走大多数人走得那一条路罢了。世界这么大,没有谁和谁是完全一样的,你有权选择做任何事,爱任何人。”

他说:“不管你是什么样的,喜欢男人也好,喜欢女人也好,你都是李希侃,独一无二的李希侃,我想你能喜欢自己。”

他说:“我想你知道,你也是正常人,你没有和别人背道而驰,你只是选择了另一条路和我们并驾齐驱,然后总有一天,总有一天…”

毕雯珺说:“总有一天,你会发现,我们殊途同归。”

夕阳真美啊。

染红了李希侃的侧脸和眼角。

风拂过毕雯珺的衣角。

太阳的最后一丝余晖悬在天地之间。

在这一线天里,毕雯珺倾身过去。

他吻了李希侃。




黄新淳去食堂打了两份饭。

他提溜着往回走。

就听见背后有人喊他。

他一回头,隔壁系老跟他们一块上大课的一个男生跑了过来。

黄新淳跟他一起开过黑。

他嘻嘻哈哈地:“咋啦?”

就见那男生四下看了看:“这人多。”他一把搂过黄新淳的脖子:“走走,边走边说。”

黄新淳一脸疑惑:“你干啥?搞情报接头呢?”

那男生冷笑一声:“也差不多了。”他压低声音:“这两天的风声你没听见吗?”

黄新淳一愣:“什么风声?”

就见那男生急了:“我听说学院要把毕雯珺那奖给别人。”

黄新淳松了口气:“我以为什么大事呢?”

他乐了:“他能给谁啊?谁还能比雯珺在校表现好?这不扯呢吗?”

那男生说:“真的,千真万确,”他竖起三根指头:“我对天发誓。”

他信誓旦旦:“我还听说,是有人看见了毕雯珺和一个男的在男生宿舍亲嘴。”他说:“这事都桶到学院去了。”

黄新淳一愣,等反应过来。

他撒开脚丫子就跑。

那男生在他后面喊:“别说是我告诉你的啊!”

黄新淳已经跑没影了。

毕雯珺正抱着电脑打报告。

那天之后,李希侃一直没再理过他。

他每每敲字到一半停下来看手机。

信息来电都还是空空如也。

他正打算打电话。

黄新淳气喘吁吁地回来了。

黄新淳上气不接下气,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。他指着毕雯珺,哼哧哼哧半天说不出来话。

毕雯珺却看着他,缓慢地明白了些什么。

他看了一眼还没写完的报告。

脸色冷了下来。




李希侃清早开了张。

他拿了本书在吧台后面看。

过了一会儿,来了个人。他合上书起来招呼,一抬头就愣住了。他说:“是你啊。”

小慧冲他点点头,笑了一下:“好久不见。”

李希侃问:“喝点什么?”

小慧说:“草莓奶昔吧。”

李希侃点点头,掏出塑料杯子来。

小慧坐下来,和他寒暄了一会儿。

她问:“你认识毕雯珺吧?”

李希侃手上动作一顿。

小慧语气轻松:“我跟你说过的嘛,他是我见过最好,最优秀的人。”

她掰着指头数:“长得好看,家教好,成绩也好。即使是被他拒绝过的女生也没有说他半个不好的。”

李希侃“哦”了一声,继续动作。

小慧盯着她的背影:“你知道他就要拿奖保研了吗?”

李希侃转过头去。

小慧说:“这样的人,如果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事,你说,是不是一切都完了?”

李希侃问:“你想说什么?”

小慧眸色一暗:“我只想他好好的,我想他能得到最好的东西,能得到他该得的。”

气氛沉默了一会。

李希侃背过身去调饮料。他说:“可是那是你想的,不是他想要的。”

他转过身来,把饮料递给小慧。

小慧看着杯子愣住了。

她问:“这是什么?”

李希侃说:“柠檬茶。”

他双手撑在吧台上:“他从来都不喜欢草莓奶昔。”

小慧猛地抬起头来。

李希侃说:“你把自己觉得最好的东西塞给他,这没有错。但你从来没有问过他想不想要。”他说:“他是自由的,没有人能用自己的意志替代他,也没有人能代替他做决定,你不行,”

他垂下眼:“我也不行。”




小慧走了。

李希侃看向不远处的电线杆。

有个人从那后面慢慢挪了出来。

李希侃一笑:“你好像一棵竹竿啊。”

毕雯珺挠了挠头说:“谢谢你。”

他两一时无言。

好半天,李希侃喊了一句:“老毕啊。”

毕雯珺说:“哎。”

李希侃又不说话了。他长叹了口气:“你以后不要来了。”

毕雯珺一愣:“为什么?”他着急起来:“如果是因为小慧说的事,那我…”

李希侃摆了摆手:“不是为这个,”他说:“你不是说了吗,我有做任何事的权利。”

毕雯珺一噎:“可是。”

他声音低下去:“可是你喜欢我。”他说:“你喜欢我,李希侃。我知道的。”

毕雯珺盯着他:“第一次去王家,你叫了我的名字,你早就知道我了,你喜欢我,是不是?”

李希侃怔怔地看着他:“是啊…”他喉咙发紧:“你不知道小慧跟我念叨了多少遍你的好。”

他说:“我早就喜欢你了,早在你遇见我之前,我就喜欢你了。很可笑,我靠着别人的描述,喜欢了一个从来没见过面的人,说起来还挺奇怪的。”

他苦笑了一下:“可是那又能怎么样呢?”他问:“我喜欢你,就非要和你在一起吗?”

毕雯珺说:“你的意思是…”

李希侃问:“你还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,你跟我讲,你不喜欢男人。”

毕雯珺目光错愕。

李希侃笑了一下:“有时候我真不知道,你那一句话才是真的。”他说:“可我不想猜,也不敢赌了。”

他说:“我相信你喜欢我,然后呢?然后我们怎么办?不管你怎么想,这世界对我的歧视都会一直存在,你敢在大街上牵我的手吗?你敢抱我吗?”

他步步紧逼:“你只是说喜欢我,有想过接下来怎么办吗?你想过怎么和我过完以后的人生吗?”

毕雯珺答不上来了:“我…”

李希侃抿住嘴唇:“你没有,你什么都没有想过,你只是喜欢我而已。”

他说:“可是两个人在一起,又不是有情饮水饱。”

他咬了咬牙:“我已经不是那个听句告白就会手忙脚乱的小孩子了。我怕了,毕雯珺。你就当我胆小吧。”

毕雯珺攥紧了手指:“所以,你的选择是…”

李希侃低下头去:“谢谢你毕雯珺,我做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异类,谢谢你告诉我,我是一个正常人。”

他说:“所以我现在要重新开始自己的生活了。”

他说:“可这些,都与你无关了。”




华大校草毕雯珺失恋了。

这事不出三天,连隔壁师大都传了个遍。

学校表白墙被强势刷屏。

题目是《震惊,昔日校草化身犀利哥,这一切竟都是因为神秘的他》

配图是胡子拉碴的毕雯珺在食堂吃饭,背景里人山人海,唯他孑孓一人。

可怜得要命。

评论里有心疼的,有唏嘘的,还有质疑的。

心疼的说:“校草都瘦脱相了,呜呜呜谁这么没眼光拒绝了他!”

唏嘘的说:“长成毕雯珺这样都能失恋,我心里突然平衡了。”

质疑的说:“不对吧,你们那里看出来这是为情所伤了?万一是因为奖学金那事呢?”

七嘴八舌,众说纷纭。

黄新淳赶过来时,事件主人公刚从学院楼出来。

路过的学生三三两两,议论纷纷。

黄新淳迎上去:“怎么样?”

毕雯珺摇了摇头。

黄新淳骂了声“艹”,他气得要命:“那接吻的照片到底是谁交上去的?”他恶狠狠地:“什么玩意啊,知道明着争不过,就玩阴的。”

他问:“那你现在准备怎么办?”

毕雯珺说:“我把报告交上去了,范教授希望我能跟他一起到布里斯班去做个项目。顺利的话,接下来加入他的公司。”

黄新淳松了口气:“那还差不多。”

他们正说着话。

张同学从学院里边出来了。

他埋着头,逃跑一样和毕雯珺擦肩而过。

让毕雯珺给喊住了。

毕雯珺问:“有时间吗?聊一聊。”




他和张同学从学院楼往二运走。

路上遇见好些个熟人。他们不咸不淡地打了个招呼,熟人走了。

议论声从他们身后传出来。生怕毕雯珺听不见一样,就差指着他的脊梁骨点评。

张同学拍了拍他的肩膀:“这些人就这样,老毕你别放在心上。”

毕雯珺没理他,喃喃自语:“原来他那时候是这种感觉啊。”

张同学说:“谁?”

毕雯珺不动声色地挪开了肩膀:“我已经向学院提交了放弃保研的报告,过两天就要去澳洲了。”

张同学愣住了。

就听毕雯珺接着说:“虽然我没打算过要这个名额,但还是恭喜你老张,恭喜你拿到奖学金和保研名额。”

他说:“祝你前程似锦。”

张同学脸色难看的要命:“毕雯珺你这是什么意思?”他问:“你是想说这个名额是你让给我的吗?”

毕雯珺盯着他看了好一会。

良久,他叹了口气。他说:“老张,我真没想过要和你争些什么。”

他目光冷淡:“照片是你拍的吧,也是你交给学院的吧。”

张同学闻言一愣:“你是怎么…”

毕雯珺说:“老张你错了,我跟你不一样,我们从来就不是一条路上的人。”

他说:“既然你觉得这些是对你来说最重要的,那我们也没什么好说的了。”

他不愿意多说一句,转身要走。

却听见张同学大喊了一声:“你输了。”

他红着眼,有些癫狂:“是,我是小人,你是君子,但那有怎么样?”

他说:“你和李希侃一样,你们都输了。”

毕雯珺动作一滞。

思绪飞快联系在一起,还原了前因后果。

毕雯珺低着嗓子问:“老张,我没记错的话,你是高中保送上来的吧?”

他缓慢回过头来,眼神黯得像要杀人。

张同学下意识后退了一步。

毕雯珺说:“当年李希侃的事,是你捅到学校面前的。”

他问:“对吗?”

张同学虚张声势:“是又怎么样?”他看了眼四周:“这可是在学校,你能拿我怎么样?”

他话音一落,就看见毕雯珺缓慢地笑了出来:“老张,你是不是搞错了。”

他有点玩世不恭地舔了舔后槽牙,像日本电影里的叛逆少年。

嘴角勾着笑,眼里却没有半点笑意。

他说:“我不是说了吗?我已经把报告交上去了。”

他眼神蔑视:“我已经不是学生了啊。”

他一说完,还没等张同学反应过来。

一只拳头带着风声和怒气,正中靶心地砸在了姓张的脸上。




周末黄新淳和小慧送毕雯珺去机场。

他们叽叽喳喳聊了一路。

小慧活泼善谈,讲到趣处,把两个大男人都逗笑了。

他们送着毕雯珺往安检口走。

黄新淳问:“你不也算失恋吗,怎么你就跟个没事人似的?”

小慧叉着腰:“怎么?要我寻死觅活你才满意啊?”

毕雯珺背着包没吭声。

就听小慧叹了口气:“我也想明白了。”她说:“我发现我也没那么喜欢老毕。”

她耸了耸肩:“要真那么喜欢一个人,就会把他的喜怒哀乐看得比自己重要。我可做不到。”

毕雯珺一愣,说不出话来。

快到安检口了,他突然回过头来:“小慧!”

小慧说:“啊?”

毕雯珺张了张嘴:“你刚刚那句话是什么意思。”

小慧迟疑了一会儿。

广播响起来催促乘客登机的语音。

毕雯珺着急起来:“小慧?”

就听小慧笑盈盈地问:“毕雯珺,”

她说:“你没听过玫瑰花的故事吗?”




黄新淳领着小慧往外走。

刚到门口,小慧不动了。

黄新淳顺着她的目光去看。

就见李希侃站在路边看手机。

黄新淳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:“这谁啊?”

小慧凑上去喊了一声:“希侃。”

李希侃懵了。

小慧笑嘻嘻地:“你怎么在这呢?”

李希侃有点不好意思:“我来送我弟弟,他去韩国。”

他看了看黄新淳,又看了看小慧:“你在这干嘛呢?”

小慧和黄新淳对视一眼:“我们来送毕雯珺。”

李希侃一怔:“毕雯珺?”

小慧说:“对啊,毕雯珺去国外工作了。”

黄新淳狐疑地看了一眼小慧,刚想说话,被她从背后柠了一把。就见面前李希侃讪讪地说了句:“真好。”

小慧瞄了眼他的手机:“这儿打不到车吧?”她说:“反正顺路,我们送你回去吧。”




黄新淳从后视镜里看李希侃。

越看越觉得眼熟。

小慧坐在后排跟李希侃唠嗑。

他两都能言善道,不一会儿气氛就热闹起来,欢欢喜喜得像放鞭炮。

吵得黄新淳不可开交。

话题一来二去又扯到毕雯珺身上。

小慧说:“毕雯珺放弃保研了,这事你知道吗?”

李希侃闻言一怔:“你说什么?”

小慧看他一眼:“他还把保研那人打了。”她念了遍张同学的名字,问:“你认识吗?”

李希侃神色复杂地点了点头。

小慧说:“咱们都了解毕雯珺,他不是那种为了泄愤就打架的人。”

她说:“可你说,要不是这个原因,那他为了什么呢?”

李希侃眼中有一点波澜,他低下头掩住了眼中神色。

他的头发有些长了,挡住上半张脸。

黄新淳从后视镜里瞄了一眼。

突然一脚急刹车。

小慧没忍住骂了一声:“卧槽!你会不会开车啊?”

黄新淳有点激动:“是你啊!”

李希侃揉着脑袋说:“啊?”

黄新淳手舞足蹈地比划:“就那天下午嘛!你在中心广场蒙着眼搞活动来着是不是?”

他说:“就那个彩虹拥抱的活动。”

李希侃愣愣地点了点头。他问:“你认识我啊?”

黄新淳扶着方向盘乐了:“怎么不认识?”他说:“那天下午我就在中心广场。”

他在李希侃错愕的目光中接着说:“当时雯珺不是过去抱了你吗。”




晚上下起了雨。

七八月份,夏日暴雨,急促而激烈。

嗯,像极了爱情。

今晚这场大雨却绵长又热烈。

李希侃不喜欢雨天。

他失眠一整夜。

屋外雨声淅淅沥沥,吹打在爬山虎的叶子上。

他侧耳倾听,突然听见了毕雯珺的声音。

毕雯珺说:“是我的话,一定会来的。”

窗外天光渐渐明晰。屋内一点一点地亮了起来。有光照在李希侃脸上,他翻了个身,终于睡了过去。

过了一会儿,他又被吵醒了。就听见雨停了,万籁俱寂里,有人在敲门。

一下一下,砸得用力。

他迷迷糊糊地,扯过毯子往头上一蒙,没搭理。

又过了一会儿,隔壁大叔推门开骂。

骂完他摔上门,一声巨响。

李希侃总算醒了,一看手机才六点。

他揉了把头发坐起身来,耷拉着拖鞋去开门。他备好了一肚子气和满腹的脏话,都在推开门的一瞬间烟消云散。

毕雯珺穿了个长袖站在门口,浑身都湿透了,风一吹,打了个哆嗦。

他两四目相对,懵了一下。

李希侃发觉想问的话有点多,不知从何说起。

他来不及思考,脱口而出:“你怎么在这?”

毕雯珺说:“我给你打电话没人接。”

李希侃说:“…对,我把你拉黑了。”

气氛有点尴尬,他不敢看毕雯珺的眼睛。

就听毕雯珺的声音在面前响起:“我发现我之前的表述有错误。”

李希侃狐疑地抬起眼。

毕雯珺一脸认真:“李希侃,我不是喜欢你。”

李希侃心跳一顿,慢慢落了下去。

好像被滂沱大雨浇灭了一点光源。

他抿着嘴说了句:“哦。”

就听毕雯珺说:“李希侃,我爱你。”

石破天惊。

李希侃不可置信:“你说什么?”

毕雯珺看着他:“小慧给我讲了一个寓言故事。”

他沉吟了一会:“你如果喜欢一朵玫瑰花,就会折下它。可如果你爱它,就会舍不得。”

他摸了摸鼻子,有点不好意思:“我把老张给打了。”

他眨了眨眼睛:“他对付我的时候,我一点感觉都没有。可我一想到他对你做过一样的事,我就控制不住自己。”

他看着李希侃:“我发现自己特别舍不得,”

“舍不得你吃一点苦,舍不得你被说一点不好,就算那是发生在很久之前的事了,可我一想起来就控制不住。”

李希侃眼睛亮晶晶的。

毕雯珺有点紧张,语无伦次:“我控制不住想打人,也控制不住想你。到澳洲的每一天,我看见什么,都会想起你来,布里斯班很漂亮,可我见到海的第一反应是想你会不会喜欢。”

他说:“我突然意识到,尽管我还没有想好要怎么度过这一生,但无论是哪一种未来,我都想有你在。”

他看着李希侃:“我不是一时冲动的喜欢,我想和你一起好好过完余生。”

他快哭了:“我可以选择去任何地方,爱任何人。可无论给我多少选择,无论我去到那里,我都选择爱你。”

“李希侃,我爱你。”

雨早就停了,风中有泥土的味道。

爬山虎冲刷洗净,太阳光一照,脆生生的绿。

李希侃觉得奇怪。

每当他站在毕雯珺面前,心脏便用力地跳动。

好像天地之间,他又获得了新生。

李希侃哽咽了一下:“我听黄新淳说,有一天,在中心广场,你看见了我。”

毕雯珺一怔。

李希侃问:“你不怕吗?”

毕雯珺说:“怕什么?”

李希侃看着他:“雯珺,我不是娇滴滴的玫瑰花,我要走的这条路,会比一般人艰难一点,你怕不怕?”

毕雯珺一愣,明白过来。

他坚定地看着李希侃:“我不怕,我什么都不怕。”

李希侃深吸了一口气,他眼中有点闪光:“谢谢你,谢谢你来了,谢谢你说到做。”

他拽住毕雯珺的领子,往下一拉。

吻了上去。

一片空白里,只有他两的呼吸声交错起伏。

一瞬间,毕雯珺好像又看见了当年那个顾盼生辉的孩子。

隔着一堵玻璃,神采飞扬地冲他笑起来。

拨开三时四季,踏过春秋万里,越过十七岁一场大雨。

他终于找到了他的拉响提琴的小新娘。

他的月牙,他的玫瑰花,他命中注定的爱情。

李希侃放开他。

他满脸通红。

他们像两个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,尴尬地沉默了一会儿。

一对视都要逃开对方眼睛。

半晌,也不知道是谁先笑了。

他们拥抱在一起。

李希侃把脸埋在毕雯珺颈窝里,闷声闷气:“你什么时候回来的?”

毕雯珺说:“三四点吧。”

李希侃一愣,仰起头来:“那你怎么现在才敲门。”

毕雯珺几分无奈:“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。”

他一说完,突然想起点什么,唰地一下放开了李希侃:“对了,你看。”

他闪过身,指向楼宇间一片天空。

李希侃望过去。

就见下过大雨,碧空如洗,万里无云的天空上,挂了道彩虹。

有过暴雨,就会看见彩虹。

等山等水等风来,等一个晴天。

李希侃握紧了身边毕雯珺的手,他们肩并着肩挨在一起。

他终于从当年一场经久不息的暴雨里挣脱出来。

满怀憧憬地奔向他黑夜里的光。

他的太阳。

李希侃抽了抽鼻子:“要是早点遇见你就好了。”

毕雯珺看他一眼。

他没有说话,用力握住了李希侃的手。

在你不知道的时候。

在我们都不知道的时候。

我们就已经相遇。

大雪覆盖了过往,暴雨带来了晴天。

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别重逢。

我们不过,好久不见。

不过我们,终会再见。




【完】

下一位超级棒的老师 @月光梨瓣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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